陈柏青:“……”两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陈柏青找了个台阶,“我刚刚去了下卫生间,回来走错房间了。”这敷衍的意味太明显。姜平海脸上的肌肉都抽抽了,他甚至想问问陈柏青,自己是不是看着很好骗。但他沉默良久,还是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这样啊,那你再睡会儿吧,我上去浇浇花。”说完,姜平海就慢慢自己一个人沿着走上了露台。他的身形很挺拔,从背后望根本不像一个年近五十的人,可这些年他一直操劳,耳边也有了一缕白发。其实陈柏青找的借口一点也不好。但他还是接了话,假装相信了,把这薄薄的一层纱窗又给蒙上了,好换取一时的宁静。陈柏青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瞬的愧疚,在门外站了许久。年初十,再没有了走亲戚之类的杂事,姜平海跟苏芳华也闲下来一天,坐在窗户边听戏曲边看旅游攻略。但听着听着。陈柏青和姜游就一起走到了他们俩面前。陈柏青微微上前半步,说,“姜叔叔,妈,能耽误你们一点时间吗,我跟姜游有事要跟你们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姜平海面前的棋盘上,棋子还停留在他之前跟陈柏青下了一半的残局,两军对垒,谁也不让谁。院子里,一阵风悠悠吹过,晴天朗日,明亮得不像在冬日。一片枯叶轻轻坠在了池塘上。姜平海叹了口气。他在平板上按了暂停键,回过头,视线扫过姜游拽着陈柏青的那只手,神色平静,“你们想说什么?”姜游手指蜷缩了一下,却还是没松开。陈柏青也没躲避。他静默了两秒,心中也有无奈,却还是单刀直入道,“想聊聊我跟姜游恋爱的事情。姜叔叔,我跟游游已经在一起三年多了。我真心喜欢他,想跟他过一辈子,希望你能允许。”姜游听得都怔了一怔,却立刻跟上,也跟苏芳华表态,话却软了许多,“苏阿姨,我也喜欢柏青,我……我也想一直跟他在一起。”话一出口,屋子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只有几条影子被日光映得照在了地上。还是来了。姜平海想,他也许确实不如苏芳华敏锐,但是从陈柏青说跟姜游一起买了房,他再迟钝,也明白有哪里出了岔子。再好的兄弟。再亲的朋友。也不会亲到直接组了个家。他看了旁边的苏芳华一眼,苏芳华倒很平静,只是眼神也有点伤心,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慢慢取下了脸上的眼镜,揉了揉鼻梁。他想起这些年,这两个孩子竹笋一样在他眼皮子下长大,想起陈柏青高中陪姜游写作业,想起两个孩子勾肩搭背地拍毕业照,想起他们在客厅里突然对上视线,相视一笑。桩桩件件。“我们得想想。”姜平海没发火,也没斥责面前这两个人。他只是说,“我这辈子只想过有一天你们带了女朋友回来,我要怎么招待,但我没想过,居然是你俩要结秦晋之好。”:罚站一连几天,家里都安静得不像话。姜平海和苏芳华这个态度,已经比姜游和陈柏青预想中要好得多了。父母说要想一想,他们自然也不敢催。姜游表现得分外老实。从前他最喜欢黏在陈柏青身上,刻意收敛过也没用,一个不小心,就钻到陈柏青怀里去了,还理直气壮地要陈柏青给他剥橙子。现在两个人却是发乎情止乎礼,除了在饭桌上,几乎不坐在一块儿,吃完饭也立刻上楼,前后还要间隔十分钟,坚决不碍家长的眼。倒是比分手那段日子还划清界限,乍眼看去,简直清清白白。“德行。”姜平海把手里的报纸翻过一页,十分不屑,“做样子做给谁看呢,当我不知道他俩上了楼干什么?呵。”他又想起那天早上撞见陈柏青从姜游房里出来,一阵气闷,报纸翻得更响了,一个字没有看进去,只觉得心口有一股火,烧得他心烦意乱。苏芳华在旁边学习最新的蛋糕视频,权当没听见他的话。但姜平海不甘寂寞,又推推她,审问道,“你早知道了是吧,我昨天跟吴芮打电话,她说她就看出来这俩孩子不对劲,还说你也发现了。好呀,你俩就瞒我一个?我不是这家的人,我不配听是吧?”这话纯纯找茬。姜游跟陈柏青气得他肝疼,他又没地撒气,就在别的地方找补。苏芳华无奈放下了蛋糕,幽幽地看他一眼。“怎么告诉你啊,我们自己也就是怀疑呢,又不确定,告诉你不是平白给家里添堵。”姜平海一个字也不信。他呵呵一声,“我看不是吧,我看你俩就是觉得你俩可开明了,就我是老古板,我不能接受,怕我破坏家庭和谐,就一起糊弄我。”苏芳芳摸了摸鼻尖,有点心虚。她跟吴芮确实是这样觉得的。她俩比姜平海敏锐得多。陈柏青与姜游藏得也没这么好,喜欢一个人,从来是藏不住的,就算收敛了,也会从眼角眉梢透出来。从前不怀疑就算了,一旦起了疑心,就觉得处处是问题。她也跟吴芮叹过气,但两个人都这个年纪了,聚散离合看得多了,伤心之余,倒也能接受。吴芮就更淡定了,她根本不伤心,她只担心这两人以后可别闹分手。她想到这儿,又有点好笑,回头看着姜平海那气呼呼是样子,又推推他,“那你呢,你要不要当这老古板啊?”姜平海不说话了。他手上的报纸垂落一页,八卦板块上还有国外好莱坞明星的八卦,某某女星宣布出柜,近日将与同性伴侣举行婚礼。那上面还登了照片,两个女人,大方灿烂地看着镜头。时代真是变了,他想,当年吴芮刚刚出国,还新奇地跟他说这里有彩虹游行,他不太懂,问什么意思,吴芮又说是同性恋。他只是哦了一声,也没多问。但挂了电话,他却想起一桩往事。他高中时,曾经撞见过一对男同学课后亲嘴,他吓了一跳,两个人的脸都没看清,却认出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是隔壁二班的,他也不爱管闲事,悄悄走了,谁也没去告诉。可后来这对年轻人还是被发现了。两个人被家里一顿狠打,左邻右舍都在看笑话。最后一个投了河,一个远走他乡。他跟这两人都不熟,回家一趟才听说这件事,其他人都当茶余饭后的八卦,谈得又鄙夷又新奇,但他听得很不舒服。如今兜兜转转,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已经成了被那一条河封印的往事。同性的花边绯闻,即使他这个年纪了,也听过一些,似乎没那么见不得光了。可他没想到,他的儿子居然也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还连带了他膝下另一个孩子。姜平海神色慢慢沉下来。他不像吴芮,一直自由热烈,好像有烧不完的生命力,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喜欢家庭生活,愿意花时间带孩子,愿意看孩子成家立业,老来子孙绕膝。可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对年轻人,想起其中一个人投身在冰冷的湖水里,他又觉得那儿孙满堂也没那么要紧。姜平海抖了抖报纸,又翻过一页,去看足球新闻。“随他们便,”他哼了一声,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了,“我哪管得了他们啊,人家自个儿房子都买好了,先斩后奏,当我不知道他们什么心思啊。”苏芳华听得笑了起来。她当然听懂了姜平海的意思。她慢悠悠喝了一口茉莉香片,柔和地接了句话,“对嘛,管也管不住的。”姜平海更用力地哼了一声。楼上。姜游盘腿在椅子上看他的复试资料,陈柏青在旁边当陪读。姜平海猜的一点没错。这两人规规矩矩,上了楼,门一关,说是复习,却又不自觉一团。不过家里气氛正凝重,他们也不敢造次,只是亲一亲,摸一摸,随时提防着家长上来。用姜游的话说这辈子都没过过这么憋屈的日子。陈柏青都听笑了,“这就算憋屈了?”姜游想了想,又觉得也不能昧着良心。“也还好,”他鼻尖蹭着陈柏青的脖子,“我还以为我爸会揍我呢,我妈又在国外也救不了我,没想到他居然按住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