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稀奇了。但仔细想想,这二十年来,他爸对他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能动嘴绝不动手,倒也没怎么真揍过他。但是这样想着,他心里又沉重起来。真说起来,他也真是挺对不起他爸的,抚养他这么多年,操的心几乎是别人的两倍,他到最后,却连谈恋爱都不让他称心。他又愁眉苦脸的,躲在陈柏青的怀里,像个吃了败仗的小鹌鹑。陈柏青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虽然一向运筹帷幄,从容有度,唯独这件事,他没法跟姜游下保证书。他只能顺着姜游的背脊摸了摸。“没事的。”他轻声说,也不知道是在劝慰谁。日子不咸不淡又过了几天。在这平静又暗潮涌动的时刻里,姜游的考研成绩出分了。390,是高分。姜游看见的时候简直不可置信,他谁也没说,自己先偷偷摸摸查了分。现在分数出来了,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凳子都被掀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撞击。整栋别墅都能听见。陈柏青离他最近,立刻就过来了,推门问,“你怎么了?”姜游转过身,一把扑到了陈柏青身上,把手机举给陈柏青看。“出分了。”他恨不得把手机贴陈柏青脸上,背后但凡有条尾巴,他都要甩一甩。陈柏青看清那数字,也怔了一下,随即反手搂住姜游,搂得很用力,“太好了。”虽然还没有看见院线,但姜游这个分数,参考去年的国家线,复试应该稳了。他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两个人抱在一起,激动之余,又接了个吻。是姜游主动的。他太高兴了。男朋友又在眼前,还长这么英俊,不亲一下怪浪费的。但亲了还没五秒,他就听见了重重一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姜游背脊一僵。他垂死挣扎,慢慢的,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但很可惜,他越过陈柏青,还是清楚地看见了站在门边的他亲爹。脸色黑如锅底。旁边的苏芳华倒没说什么,只不太好意思地把脸转了过去。“……”好家伙。姜游咽了口唾沫,他才刚刚开心了一会儿,不会就要迎来一场暴揍吧。十分钟后。客厅里,姜游跟陈柏青一起被压在墙边罚站,理由是不知检点。姜游罚站惯了,完全不当回事。他琢磨着他爹刚刚的态度,还有点乐呵。老姜同志脸都憋红了,最后也就骂了一句不检点,背着手就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又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一点没反省,还扭头去戳旁边的陈柏青,试图邀共犯聊天。可陈柏青望着对面的墙壁,像是陷入沉思。姜游问,“你想什么呢?”他以为陈柏青还是担心父母的态度,正想宽慰两句。却听陈柏青说,“我在想,你那个房间,最好换个自动锁的房门。”色令智昏,姜游一亲他,他都没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姜游听得一愣,随即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是该装一个。”姜平海还在外头气得团团转,院子里的梅花都被他说话的声音震落了两朵。“挑衅啊,他俩这就是挑衅,”他对苏芳华说道,“在家里就啃上了,我都不敢想他俩住一块儿是什么光景,真一对儿逆子!”苏芳华还是慢悠悠地泡茶。但她又望着院子里的池塘,目光幽幽,也不知道想什么。姜平海问她,“你看什么呢?”她轻声道,“我就是觉着那俩孩子在一起,可真高兴。”这一句话把姜平海也说愣了。可不是高兴么。好些天了,这两个年轻人都内敛安静,像这屋子里养的两株植物,轻易不发出响动。可是刚才,这两个人搂在一起,却是发自内心地开心。他突然便不说话了。:“青梅”说是罚站,一共也没罚多久。到了吃晚饭的点,苏芳华又去喊他们了。四个人还和从前一样坐在桌上。今天是元宵节,饭后一人还多盛了一碗小元宵。姜游爱吃甜,他那碗特意更多加了点桂花蜜,他吃了一个就笑起来,侧头去看苏芳华,“还是阿姨做的元宵好吃。”苏芳华也笑,“那你多吃点,厨房里还有。”姜平海哼了一声。他现在看这个儿子哪儿都不顺眼,“就你会拍马屁。”姜游不服,“总比你不会夸人好,越是到了中年的夫妻越要学会赞美,没听过啊,”他一扭头又跟苏芳华告状,“阿姨,你看我爸,一点都不知道夸你,也没什么情趣,明天的团子你别做我爸的份了。”苏芳华笑得更厉害了。姜平海则瞪起眼,“小兔崽子,就你会挑拨离间是吧?”饭桌上一时间吵吵嚷嚷。但家里凝重了几日的气氛,又如活水一样涌动起来了。陈柏青在旁边听着,也微不可查地笑了下。吃过晚饭,姜游跟陈柏青又自觉地准备上楼,但是两个人刚站起身,就被喊住了。“等等,”姜平海喊道,他的视线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扫过,像是犹豫看一下,最终跟姜游招招手,“姜游你过来,跟我去院子里,我要跟你聊聊。”聊聊。姜游不由吞了下唾沫。傻子都知道是要聊什么。他心里忐忑,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陈柏青,然后老老实实跟着爸爸去了庭院。一道浅色的纱门合上,院子里月凉如水,只能看见两人的影子,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陈柏青留在屋内,望着这两人的背影,手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还是顿住了。他也没再往楼上走,而是转向旁边的苏芳华,温声道,“妈,你有没有要跟我聊聊吗?”苏芳华本来都准备回厨房,听到这话又停住了,她侧过头,耳边的一缕碎发划过脸颊。自从去年动了手术,她就一直消瘦,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却还是身形苗条,影子落在地上,只有柔柔的一道。她向来性格柔软,但是骨子里又坚毅,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都一个人打拼,还好好地把陈柏青好好扶养长大。“我该跟你说什么呢,”她望着陈柏青,有些笑了笑,“你都这么大了。”她往前几步,手掌轻轻贴住陈柏青的脸。自从陈柏青初中后,她已经很少像对孩子一样对他了。他长得这样高了,这样聪明。可在母亲心里,他还是当年那个需要她去遮放挡雨的孩子。她摸了摸陈柏青的脸,“前两天你跟姜游过来,说你们要在一起。我也不能说我一点不难过,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走一条更平坦更顺利的路呢。”“但我总记得,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在咱们那个老房子里,他抱着你,说这辈子也不图你要有怎样的建树,成为多了不得的人,过得开心就好。”“柏青,我不能说为人父母就没有一点自私的想法。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跟你爸爸还是一样的想法。万事都不如你们开心重要。”她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