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蔚榕,你真是好傻一个人。大好的日子你不过,完满姻缘,功名前程,你统统都不要!你为了这些烂人抛家舍业去了笕桥,可他们却从不曾记住你。你教我们哭,却让他们笑。你蠢不蠢,蠢不蠢哪!”
郭阡跪倒在舱板上,前所未有地失声痛哭:“郭蔚榕,你睁眼看一看,看一看啊!这就是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蠢货用命求来的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他的哭声与琴声挽不住郭蔚榕逝去的生命,他也叫不醒这些烂在浮华里的人,让他们能在大厦将倾前睁眼醒来,好好看一眼这已经被阴翳笼罩、行将支离破碎的疆土。
小提琴被他无意识拨乱了弦音,散乱错杂地哀鸣几声。
朱鱼被他说得也泪眼婆娑,含泪想将他拉起来。
可他纹丝不动,只是眼泪已绝。
他扔开了小提琴和琴弓,再无平素不羁放浪的样貌,脱力地揽住了她,将他冰凉的面孔贴放在她怀里:“小姑娘儿……我有些累,让我靠一靠。”
良久才启唇:“这次回广州来,有一件事,我想了好久,不晓得要不要去做。不做,我良心难安。可做了,我这次或许会输得很惨。”
“朱鱼,”他眸中漆黑一片,只看得见那盏明亮的灯笼倒影,“你说我,应当怎么做?”
她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事,替他用柔软指腹拭去泪痕:“你来问我,心里实则早有计较了,是不是?你是一个多有主意的人,你怎的会不晓得怎么选?”
“可若我是你,”她笃定道,“我也同你一样,只选无愧于心。”
郭阡平视她的眼。
一如既往的安谧无波,却又坚毅闪亮。
他这才晓得,她面上看着巽柔,心里比他要坚硬决绝得多:“无愧于心就好。”
“无愧于心……就好。”
他拢着她,嘴里头轻轻念叨,和她在月色里像一株并蒂莲一样,相绕相缠。
无人守着船,花艇随波逐流,飘向未知的方向。
等到泪痕被风吹干,郭阡才松开手,撑着地站起身来,已全无了伤情样貌:“教你见笑了,见我发疯。多谢你今日款待我。”
“无妨的。你不是还替我许了一个愿望?我不是也赚着了么?”她认真道,“若是你想好了愿望,早一些告诉我。”
他朝她粲然一笑,突然道:“我突然想好了。你想不想去南京城玩一趟?”
她狐疑地将他望着:“南京城?”
“我有个朋友下月要成婚了,写信邀我去南京观礼。我正好缺一个女伴,”他收起琴弓,“能不能劳你陪我去一趟?”
她心底想答应,嘴上却还是质疑他:“你怎的不去找其他小姐们陪你一道儿去?”
“除了我阿姐,我哪里去认识广州城里的小姐?她们躲我还来不及。”他仿佛已忘记方才的失态了,像平素那样没有正经,揶揄道,“你若不去,我只好叫我家王妈一道儿陪我去。到时候,那些少爷们介绍他们手里挽着的漂亮小姐们,我只好同他们讲,‘看,这是我家最器重的王妈,沏茶打扫样样都行,也不比你们那些只会弹琴跳舞的密斯差劲。’”
朱鱼被他说笑:“让人大吃一惊,可不就是你的做派么?你就带王妈去罢。”
“就是我想,王妈也不依。这么远一趟路,她老胳膊老腿的可吃不消。”他真挚看着她,“求求我面前这位好心的姑娘儿大发慈悲,救救我家王妈。”
朱鱼笑得脸疼:“我去可以。但……但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你再给我拉一曲听听,要比刚那首好听的。”
郭雁晖低笑,又摆好了架势,举起了琴弓。
……
黑暗的卧室里,郭雁晖趴在床上,已然熟睡。
朱萸看着他仍与她交握的手,唇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戴着耳机,听着小提琴曲轻缓流淌入耳畔,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晃着脑袋,跟着音乐数拍子。
但渐渐地,她已分辨不出,听到的乐曲到底是从耳机里传来的,还是在她记忆里,在那个最温柔的月夜里,听到的一首《爱的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