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昌帝连忙一摆手道:“九王子稍安毋躁。山匪人数不少,你却只有三十名亲兵,若再有什么闪失,叫朕如何向西羌王交代?这猕山本就是平北大军的守护之地,朕会连夜传旨给薛承胜,让他亲派兵马前去剿匪,一定要剿杀干净不留后患,以慰燕王、燕王妃之灵,也给西羌国一个交代。”
赵卓道:“虽有平北大军剿匪,但事关舍妹生死,叫小王如何坐得住?还是请陛下恩准,小王随军一同前往。”
弘昌帝思索片刻后道:“既然九王子这般说,朕便允准了,不过还是请九王子一定要顾及自身安危,不要以身犯险,朕也会命平北大军多加照护的。”
赵卓谢了恩便立时离席回帐,整理装备准备明日一早启程。
今日聚宴本来热闹非常,但出了燕王夫妇被劫杀一事,气氛便冷了下来,等在场下的另几对摔跤手也没有机会出场,待荷官清算了筹码便散了席。不过弘昌帝却有些意犹未尽,回到皇帐中又叫来赵才人轻歌曼舞相陪,皇帐中灯火通明整宿不熄。
回京的皇驾还是那样浩浩荡荡,从容不迫。
只要马车坐累了,弘昌帝便宣来六皇子郑辰现过来,或是一道纵马驰骋,或是考校他一些政务见解。之前多年,这个六儿子在众皇子中并不打眼,弘昌帝只觉得他飞扬浮躁做事不稳,并未将其放在心上。此次秋狝中,郑辰现日日伴随在皇驾左右,对弘昌帝关怀备至,时常近前侍奉汤水。郑辰现本就口才颇佳,人又是机灵诙谐,经常妙语连珠说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话语,弘昌帝每每与他聊天后都觉得心情畅快烦恼尽消。
这天下晌,父子二人相约赛马。在一支白翔箭划过天际之时,弘昌帝的枣红马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可待奔驰到赛程中段,郑辰现的黑马逐渐跟上来,并一步步超越了枣红马半个马头,弘昌帝大笑着加紧舞动马鞭,吆喝着催马飞驰,再一次取得了领先优势,不过待他回头看时,郑辰现的黑马一直紧追不舍,跟随在枣红马的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当弘昌帝冲过草地那头插着的彩旗时,郑辰现的黑马也紧跟着冲过了终点。弘昌帝接过内侍奉上的棉巾擦拭着额头沁出的汗珠,望着夕阳暖暖的光辉下翻身下马从容走过来的郑辰现,只觉这个儿子英姿飒爽英武强健,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晚膳后,弘昌心情欢畅,不免多饮了几杯酒,微醺之下令人在月下摆了茶果点心,宣来郑辰现陪坐聊天。
夜幕中众星拱月,身畔篝火烈烈,凉风徐徐吹过,父子二人相对而坐,远处树林中传来夜枭的叫声。
弘昌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问道:“辰现,这趟秋狝你收获颇丰,最得意的什么?”
郑辰现搓了搓有些醉意晕红的脸颊,思索良久方道:“细细想来,这二十天来儿臣最得意最庆幸的事情就是伴随父皇身边的时候多了,得到的教诲和进益也多了。”
弘昌帝笑道:“朕是问你射了这么些猎物,哪个是你最得意的,你倒是恭维起朕来了。”
郑辰现孺慕的目光望着弘昌帝,言辞颇为诚恳:“父皇,儿臣并非恭维。儿臣性子一向有些急躁顽劣,犹如孩童般心智未开,整日昏昏噩噩的,只顾安逸玩乐,不知敦本务实。这些年,父皇苦心孤诣将儿臣安排在礼部做事,儿臣实不喜欢礼部这些繁文缛节的事情,只道是父皇不喜欢儿臣,是在压儿臣的性子,惩罚儿臣。可是在礼部当差久了,儿臣渐渐能沉下心来去推敲一些礼制的事,‘五千道德阐,三百礼仪成,‘礼以行义,信以守礼,刑以正邪’,儿臣才知道礼制才是治国固本的关键,也才慢慢体会到父皇的用心良苦和对儿臣的厚望,父皇是希望儿臣做一个懂理明规的贤王,而不是做一个毫无作为的清闲王爷。”
弘昌帝老怀安慰,笑道:“辰现,你确实是懂事了。不过说到了礼部之事,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了,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郑辰现道:“是啊。礼部虽然首要事务为礼乐,儿臣却认为教育对开化民智、为父皇培养人才和强国固本居功甚伟,这才是礼部的第一要务。对明年的科举,儿臣与李尚书他们已经商讨过多次了,明年的科举除了要谨遵旧例,还要在试题上多下一番功夫,多为父皇甄选一些年轻有为的良才。”
弘昌帝颇感兴趣:“哦?辰现,你觉得科举要选什么样的良才?”
郑辰现越讲越是神采飞扬:“古语云,得人者昌。聚天下英才以用之,方能保国昌民安。选拔人才自然是要选德才兼备之人,八德中当以‘忠’字为先,忠自然就是忠君爱国,忠于职守。选人以才,用人以能。一个仕子锦绣文章写得再漂亮也没什么用处,最重要的是会治国理政,要能洞察事理,胸有谋略,会因症施治,为达目的锲而不舍不惜采取一切手段。
弘昌帝大感兴味:“可要如何用人以能呢?”
郑辰现刚待张口回答,忽然想起一事,奕奕的神采慢慢黯淡了下来,讷讷道:“用人之事是大哥他们吏部的职责,儿臣礼部的差事还做得不好,怎敢妄自揣测吏部的事情。”
弘昌帝哈哈大笑:“今日咱们是父子二人促膝谈心,不是君臣奏对,辰现你不要拘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可他再是宽慰劝导,郑辰现也不肯再侃侃而谈了。
弘昌帝伸手轻拍郑辰现肩膀,轻声道:“傻孩子,就你实诚。”身后跳动的篝火映着郑辰现的宽肩直背,脸上的五官有些模糊,只能瞧见那好看的浓眉漆目,弘昌帝眼里柔光闪动,手指悸动般快速地抖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