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从小年一直到正月十六这段时间里,朝廷是要封印的,家在正京城的官员们热热闹闹地走亲访友听戏吃酒,家在外地的官员也可以载着大车小车的年货年礼荣归梓里。今年因战事紧张,朝廷一直忙着部署军力、征收军粮、追加税收、招募兵源之事一直将近年底也没封印。过了小年,朝廷又一连发了七道邸报,告诉百姓《伸冤记》是反贼郑辰理恶意诋毁朝廷,若哪个敢唱此戏,以反贼论处,举报者赏银百两。但朝廷还不知道的是,《伸冤记》早已过气了,现在戏园茶馆都在唱的是《阋墙记》,是讲一家富户大儿子贪得无厌抢二儿子家田地的故事,当然也是暗讽弘昌帝篡权谋夺帝位之举。就这样,一直到腊月二十八官员们方才封印歇了年假。
正月十六朝廷开印之前,一连几封加急战报陆续从南方送来,这对于郑景儒的朝廷来说,无异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袁戎率十万大军兵临庐州城下。”
“皖军总兵段策闭壁清野避而不战,请求朝廷支援兵力。”
“段策开城投降,反贼拿下庐州城。”
“反贼大军一路向东,拿下滁州府,直逼应天府。”
……
弘昌帝拍案而起,却只觉天旋地转,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向后斜斜倒去,随侍在身旁的周全赶紧上前两步扶住弘昌帝,将他扶坐龙椅之上。
“陛下,陛下……”
“传太医,快,传太医……”
严予浑厚的声音与内侍的尖细的声音如同铙钹鼓锣响作一团,在弘昌帝听来异常刺耳,他觉得宁可以头撞墙也不愿听到如此吵闹的声音。可他头晕得睁不开眼,胸口烦闷得恶心欲呕,感觉心跳如同百匹奔马踏踏而动,身子却一点也动不了,只得由众人七手八脚抬着上了崇德宫卧房的榻上。
窦院使带着几名太医匆匆赶来为弘昌帝诊治,待喘均了气窦院使将手指搭在弘昌的脉上,只见他轻轻捻动着颌下花白的胡须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嘴唇翕动默念什么,半晌才抬起手将弘昌帝的袖子放好。
候在榻旁的六皇子郑辰现望着窦院使的脸色,焦急问道:“窦院使,父皇为何会晕倒?”
窦院使若有所思道:“六殿下,陛下近日来思虑劳心,病来得急,病况也很是复杂,从表征上来看应是阴虚內热、肝郁气滞所致,从脉象上来看却为气血亏虚、痰浊中阻,症征矛盾,差别甚大,老臣觉得应由表及里……。”
郑辰现无心听窦院使分析病情,打断道:“窦院使,快给父皇开方煎药吧。”
窦院使苦笑道:“殿下稍等,老臣得与几位同僚好好掂度掂度用什么方子才好。”
“那请窦院使与几位大人竭尽所能,一定要让父皇尽快康复。”郑辰现尽量耐住性子,可语调还是压抑不住地焦灼。
几名太医轮流为躺在榻上的弘昌帝号了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晌,个个脸上浮现出费解的表情。弘昌帝吃力地睁开眼睛,伸手抓住郑辰现的衣襟想要说话,可翻江倒海般地眩晕袭来,他只发出“呃”的一声,便软软垂下手臂再也动弹不得了。
红枫庄的元宵节不比城里的热闹,但家家户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灯笼,有些讲究的人家还在红灯笼上画了四大美人、嫦娥奔月、五谷丰登这样的画,小孩子们也都得了好看的手提灯笼搭着伙在庄里玩耍。大伙儿吃了圆圆胖胖的煮元宵,梁小青提议到院外放烟花。这些烟花是年底赶集时,梁小青兄弟与秦家几个郎来回三个时辰到县里买来的,有用纸做的“花筒子”,有泥巴包的“砂锅儿”,有能飞上天空的“奔月”,有在地上旋转的叫“地老鼠”……以往年份秦家几个郎可没这份待遇,过年顶多一人分三五个烟花。从去年梁家兄弟来到庄上起,他们家陆陆续续住进来七个人,东家也拨过来不少银两让秦家好好招待。这几个月他们的伙食档次确实提升了不少,每顿都有两个肉菜,秦大娘也是变着法子做各种好吃的面食。这一冬天下来,他们几个可都壮实了不少。最可喜的是,除了有教他们念书的先生,还有教习武功的师父,这几个月练下来,倒是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汗,但他们个个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梁小青那般厉害,但也颇为出众,以后十里八乡的孩子若的哪个敢惹到自己有他们好瞧的。可师父要他们在每日练武前都要开口背什么“言,当守谦慎;心,须善始终。”一再叮咛,练武贵在强身健体,关键时候可自保,但万不可欺负弱小。念得多了,他们便息了耀武扬威的心,一个个眼睛直瞧着梁小青,都巴望着赶上这个大师兄呢。
年前的时候,他们每人分了几个烟花,三十的晚上就全放完了,剩下的两筐被秦庄头给收起来了。这不,他们就等着十五这天晚上放烟花呢。
晚饭吃了,秦庄头还给大伙倒了点酒,连秦小六都喝了几口。程柏蘅他们几个大的每人也分到了几个烟花,郑辰琪拄着双拐站在院里,将自己的烟花交到妻子手里,赵宁儿乐呵可地拿香先点了一个大的,只见地上的“泥锅儿”逐渐冒出近八尺高的火树银花,红的一阵黄的一阵绿的一阵蓝的一阵,火花流光溢彩。“奔月”拖着一溜缤纷的尾巴窜上数丈,然后“啪”的一声巨响,在天空中炸裂开来,流光如散花般慢慢降落。“地老鼠”屁股上冒着火花,吱吱叫着在人脚底乱窜。
程柏蘅手捧自己的烟花兴致勃勃地瞧着院中的火花,郑辰琮以拳抵唇咳嗽几声,将自己的几个烟花递到她手中,道:“拿着,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