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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灵官殿因焚香起火,肖老道与他七八个徒弟一个也没有能逃得出来的,几百年的灵官殿也化作为一片废墟。
张长史在成事那日晚上,前往东宫劝说郑辰理为保全家性命认罪伏法时,被郑辰理一剑刺死。除了肖老道、张长史,另一个知道此毒的人就是自己的次子郑辰璞,而在半年前这个他最偏爱的二儿子用另一种剧毒死在自己面前。知道当年秘辛之人只了驻昌帝自己了,其余人等皆已亡故无法再说出此事。可在他的寝殿之中竟然再次出现了如同当年一模一样的剧毒,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手法,令人不寒而栗。到底是哪个要以同样的办法来对付自己?是郑辰理的人,一定是郑辰理的人!还有在自己的茶饮中发现的毒物生草乌粉,难道还有别人也想要他死?
弘昌帝想到了去岁初冬,那两个刺客扮成自己与周全的模样在垂拱殿中触响了警铃,难道就是那个时候他们在自己寝殿中布下了毒药?那日晚上,在数百侍卫的层层围捕之下,竟然让两个逆贼逃出宫去,这又是何等令人心惊?
就从那晚之后,弘昌帝的内心中对垂拱殿产生了诸般芥蒂,因此平素便多在崇德宫安歇,可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然就日日睡在那毒窝之中。从那个时候推算来,到现在已有三个月的时间了,肖老道说两个月必死无疑,弘昌帝掐着手指算着没在崇德殿居住的日子,在赵婕妤那里留宿过五六夜,在张美人那里留宿过两夜,在安嫔那里宿过一夜,宁妃那里宿过一夜……加起来至少在崇德殿安寝了两个半月。难道不是那两个刺客下的毒?或者不是下的那种毒?弘昌帝觉得脑子有些混乱。
直至过了半日,窦院使才亲自过来复命:“陛下,恕臣等愚昧。此毒制法之精、用法之奇,世所罕见,臣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日,臣与太医院一众同僚翻遍了太医院所有医书典籍,并未有所获。仅有沈院判瞧出此毒乃以南方瘴疠之地的毒物熬制而成。臣等寻来几只画眉,将此药舀出一盅洒到鸟笼外面的布罩上,不过一个时辰,再打开布罩时这些画眉便全都萎靡得抬不起头来了……”
弘昌帝眉头微皱,不耐烦地打断了窦院使的话:“朕知道这是什么毒。”
弘昌帝叫周全去垂拱殿的书架上找来一本元启二年的《备急千金药方》,又令他用以信刀挑开书的羊皮封面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笺交给窦院使。
“此毒名为无常。你们瞧瞧可有什么解法。”
“无常?”窦院使惶恐地弯腰上前接过纸笺,心中暗暗疑惑又不敢出声询问。他小声读纸笺上的诸般药材和毒物,其中大多都能识得,只有三样从未听说过的,他喃喃念着:“铃藤草、靛梅、琴须……”
弘昌帝虽视物不清,耳力还是不错,知他并不知晓这三样毒物,便道:“窦院使,这几样药物都是从交趾找来的,你且去与梁、沈几位大人一道细细推研这个毒方,一定要为朕找到解毒之药。此毒方伤人于无形,且记绝不可外传。”
窦院使心有戚戚,应声遵旨低头退出了崇德殿。他不由记起四十余年前自己学医入门之时,祖父曾告诫年仅六岁的自己:“洵儿,举凡交趾、素可泰等番邦的人和毒物太过诡异邪秽,凡我窦家子孙切莫染指。切记切记!”当时年幼的窦洵不能理解,便追问为什么,可祖父却讳莫如深。祖父越不说,窦洵越是好奇。终于在祖父逝世几年后,窦洵从祖母那里得知了当年之事。
窦家祖上是赣地最大的药材商,窦洵的太太祖父那一代是最有名气的,当时他们窦家的生意东至江浙,西至桂滇,还与廓尔喀、身毒、交趾、素可泰等国的药商通商,当时人称他们窦家为“江南药王”。七十余年前,时年三十岁出头的窦家大少爷窦岳亲自到素可泰和交趾购置了一批稀罕药材,并将当地一名药商的小女儿阮小姐带了回来。这窦岳便是窦院使的太祖父,因窦家老太太不同意接纳这房番国妾室,一直养在城外别院。一开始窦岳还隔三差五地去别院住上两天,只是这位阮姨娘不过是窦岳在交趾旅途寂寞时看上的异邦女子,姿色虽也清新秀丽,但肤色却不够白皙细腻。新鲜感过后窦岳便有些不将其放在心上了,每几天就要跑一趟城外也太过辛苦,慢慢的,窦岳去别院间隔的时间便越来越长了。
那一日,阮小姐的贴身丫头进城来到窦家药铺找到窦岳,说阮姨娘请窦大少爷到外院叙话。当时,窦岳已快有两月未见阮小姐,正巧生意也不忙便爽快赴约。那日,阮姨娘好生打扮一番增添了不少颜色,还设下了一桌精致席面,窦岳心情大好,拉着阮姨娘的手边饮边聊,酒酣耳热间阮姨娘温声软语问窦岳可还记得当时在交趾许下的鸳盟,微醺的窦岳看着娇媚的阮姨娘更是再次立下盟誓,说以后至多半月就过来一回。
回到城里不久,财大气粗的窦岳又纳了一房美妾,渐渐的又将阮姨娘抛到了脑后,连阮姨娘的丫头再来叫他,也称生意忙没功夫过去。
一个月后,窦岳的脸上生了一个脓疮,窦岳也没太在意,涂了自家所制的药膏。可打第二天起,脓疮便长满了窦岳的全身,之后美妾和她贴身丫头还有窦岳的贴身小厮窦锁的身上也陆续长出了脓疮,窦岳开始高烧不退,窦家老爷先后请了不少当地有名的郎中为儿子看诊,可这些郎中看过窦岳身上的脓疮后,均摇头声称自己医术疏拙,连诊金也不敢收便告辞离去。窦老爷也不顾“医者不医亲”的戒律亲自为儿子看诊,药用了不少,可一点效用也没有,眼见着窦岳的肌肤都溃烂得不成样了。
窦岳一时清醒一时昏睡,他猛地记起在交趾时,他与阮姨娘许下的盟誓:“如若哪个负心,全身长满毒疮而死。”他心脏怦怦跳着,大叫赶紧驾车去请阮姨娘过来。可一个时辰后,下人回来说那外院的下人全叫阮姨娘给遣退了,阮姨娘也在半月前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在窦岳饮食之中下了药降,只要每半月吃一次解药便与常人无异。一旦药降发作便再无解药可治,如今要怪就怪窦岳自己始乱终弃咎由自取吧。
窦岳大呼:“去交践寻解药。”不久便气绝身亡了,之后几天里所有与窦岳有身体接触的人都陆续病发身亡,其中包括那美妾、美妾的丫头、小厮、窦岳的长子,还有几个近身侍候的下人。多亏窦岳的夫人带了次子回浙地娘家为老母亲庆贺六十大寿才得以幸免。这名次子便是窦洵的父亲。
窦老爷老年丧子,没过半年也撒手人寰,临终前他提出了不能与番邦人打交道更不得嫁娶的祖训。
方皇后之父致仕前为礼部尚书、内阁阁老,自己执掌宫闱近十年,又有出身侯府的戚皇子妃当帮手,自然将后宫整肃得规规矩矩的。这几日没有参加大朝会,弘昌帝在凤翔宫安心休养,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这一日,窦院使过来回禀解药之事,他说:“微臣与两名院判翻遍宫中医书,终于找到了这些药物的记载。根据药性来说,这些毒虽然不是剧毒,初时在脉象上并无异样,只是人觉得疲乏易怒。一旦对脏腑产生损害,发生了五觉丧失,那便再无解药了。昨夜太医院所有太医们聚齐了对此毒会诊,从六品太医韦皓文讲的法子倒是很有道理……”
弘昌帝急道:“什么法子?快快讲来。”
窦院使道:“人说鸟兽自有灵性。臣的先师姜老先生也曾说鸟兽能自疗,如果中毒它们便会自己飞去树林中找些解药来吃的。臣就依着韦太医的法子将药库的药材摆在一间大房子里,然后将中毒的小鸟放入其中,派人在房中观察,发现这些鸟儿都去啄食一种祛风止痛的药材,这药材便是生草乌。不过这药既能治病,也是一种毒物,服用多了早期不过手足麻木,后期则可致胸闷、心痹直至伤人性命。不过万幸的是它能对抗一部分无常之毒,这才使无常之毒不致无可救药。”
听罢此言,弘昌帝如同醍醐灌顶,原来给自己下毒的人竟然有两拨,一拨人给自己下了无常之毒,本来自己只要中毒满两月必然会死,但另一拨人给自己下了草乌之毒,两种毒物相互拮抗了部分毒性,反而间接地救了自己一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的中毒征象很是矛盾复杂。看来那两个会易容术的刺客便是下此无常之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