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心大,大到男人都要为她们争斗的计谋和手段啧啧称奇,她们心小,她们的心小到只关心子女与爱人。
而除却攀比富贵尊荣、让别人高看一眼,她们的其余兴趣无非就是伸着脖子看别家热闹,譬如乖女偷情、譬如河东狮吼,譬如公母相斗、譬如婆媳不和,好像只要别人过得稍有不顺,她们这些看戏的人就能从某种幸灾乐祸中得到莫大的安慰,从而生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容苏明无声低了下头,至今不能理解那些行为。
她一低头不要紧,落到容晗视线里那就是心虚躲闪的表现,五姑娘心里登时另生意计。
对容苏明道:“三兄去看望母亲,我正好也有事要请昭二姐姐帮忙,姑祖母将家中琐事交给我,我初涉家事,有些东西拿不准,既怕坠了咱们容家的面子,又怕被人合伙欺了去,敢请昭儿姐姐教我。”
容苏明点了头。
容晗的年纪只比容筝大一岁不到,不知怎么回事,今次容苏明再看着容晗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领着容筝和这丫头,跟三叔父一道出城去捉野鸡打野兔的事情了。
那时候自己十岁不满,容筝和容晗年纪更小,容苏明拉着捉野兔的细网跟在三叔父后面野跑,阿筝和晗妹就手牵手在后面追。
农人在田垄上挖了水道用来聚水灌田,那小姊妹俩在奔跑时不慎双双滚跌进去,三叔父正追兔,无暇顾及那娇滴滴的俩小丫头,闻惊呼声后,他在奔跑中随意向后一指,喊了声“你去看看!”,便直接支使大侄女拐回去照看俩小的了。
容苏明跑得满头汗水气喘吁吁,只好扔了兔网拐回来跳下水道寻妹妹。
阿筝摔疼了,却也没伤筋动骨,见阿姊下来就忍不住扑进阿姊怀里放声大哭,容苏明被这个胖墩儿小妮子扑得跌坐在地上,一番仔细查看,发现亲妹妹没受伤后她干脆抱着她哄了几声。
阿筝吓到了,哭得厉害,除了手心擦破点油皮,渗出些血丝来,其余却也无大碍。
容苏明转而准备询问旁边的五妹妹小容晗,却在扭过头来的瞬间,正好与小五四目相对
直到经年后的今日,容苏明也还是没能忘掉容晗当时那平静得不像五岁孩子的眼神,以及她确定,当时的四目相对不是偶然,而是容晗从她跳下水道起就一直在看着她。
当时的容晗扭伤了脚腕,被容苏明从水道里背上来的时候,丫头细瘦的小脚已经肿成了猪蹄子,可是她却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任随后赶来的容家下人背着往回走。
而当她看着容筝被容苏明背着,被容苏明轻声细语哄着不哭的时候,那双平静的眼睛分明是闪着光亮的。
容显果然还是到后面的主院看望母亲吉荣去了,容苏明和容晗来到容显的书房说话。
容家三公子是位当之无愧的纨绔,整天吃喝玩乐走马斗鸡,是以他的书房里虽有书籍不少,却不是束之高阁就是充当摆设,花架子罢了。
除却书籍,古玩玉器等奇巧之物却然更是不少,几乎占满了三个博物架以及整整一面墙,其珠光宝气、其金玉满堂,琳琅满目的玩物叫人看得甚至有些目不暇接。
容苏明走到茶几前倒了两盏茶,一盏留在几上,自己端起一盏走过去坐在了对面窗前的高脚椅里。
雨天冷,茶盏里的热茶腾起氤氲热气,容晗随后走过来,刚把几上另一盏茶端起来,就突然听见身后的容苏明叹道:“若是阿筝还在,也当有你这般大了。”
此言一出,五姑娘的后背不由得有些僵硬。
指尖误触到盏壁,热茶烫得她手一抖险些掉落首重茶盏,容晗看一眼被烫的手指,白皙细嫩的指腹立马红了一片。
忽而她心里生出些不敢转过身来面对容苏明的恐惧,顿了几下,她道:“我比她年长十个月但她身量比我要高一些,走出去的时候,不熟悉的人还会弄混,喊她五姑娘,而喊我作六姑娘。”
说着,她放下茶盏,转过身来用拇指和食指冲容苏明比出一个短短的距离,开口的时候,神色一改在外人面前的温婉大方,露出阴骘与不甘。
她咬牙道:“她只比我高这么点,但也就是这点的距离,是我这辈子都无法追得上去的距离。”
容苏明静默。
人生来带三毒,谓之贪、嗔、痴,她一直以为容晗是陷在了身外之物的“贪”字上,却原来竟是自己片面了。
想到这里,她一手端着茶盏,另一手反手推开身后的窗户,坐姿也因为回身推窗户的动作由原来的端坐变成松垮垮的侧身而坐。
她的语气带上了回忆的味道:“虽然你生母产你后就去了,没能给你留下同胞,但据我所知,吉荣养你在膝下,大兄和容显也没因与你异母而苛待过你,咱们家里兄弟姊妹十个,说起来,当属你们二房人最多,你上有大兄和容显两位兄长,下面还有容昀、容昫和容暧三个妹妹,棣萼之情该不逊于我和阿筝,亦不差于容时和容映”
“棣萼之情?”容晗出声打断容苏明,她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冷声一笑,继而嗤嗤低笑起来,到后来干脆放声大笑,笑到坐进方椅中以掌击几。
她隔着半间屋子的距离朝略显疑惑的容苏明看过来,单手捧腹道:
“我的确自幼羡慕阿筝,阿筝贪玩且好动,以至于你时时得上心看管着她,后来很多次,无论是看见你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捉回去学习,还是你黑着脸给她闯下的祸事收拾善后,甚至是你带着她离开大宅出去另住,我都是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