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个食君之禄!好个忠君之事!朕……自当与诸位爱卿共勉!”韩凛脸上又恢复了那如日光般和暖的笑,只是这一次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在场官员无不赶紧起身,一同叩拜。而就在这“君明臣贤”的间隙,巫马看到韩凛搭在桌子上的手越握越紧,直至骨节都发了白。
时间流淌犹如风中的细沙,不知不觉月至半空,乐声渐有疲惫之意。
及至意兴阑珊处,这场暗藏风雨的宴请也要落幕了。
巫马先是率领一众南夏使者谢过韩凛款待,随后便由专人引路回到下榻的驿站安歇休息。
百官们在叩拜谢恩后亦各自散去。
一时间,御道上熙熙攘攘,场面一点儿不比宴会时逊色。
这边厢,秦淮刚要撩帘上轿,那边传话的内监就到了。
只看他匆匆忙忙,一路小跑着请秦淮留步,声称陛下要即刻召见大将军。
秦淮不敢有丝毫地怠慢,连忙跟着内监折返回宫中。
一路行至书房。门刚推开,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就着屋内明亮的灯光,让人感觉暖融融的,一扫宴会上的耀眼与纷乱。秦淮继续向里走,心下已然明白今夜的召见所谓何来。
果然,内殿中皇上和穆王并肩而立,正在讨论着什么。一声中气十足的请安之语传来,韩凛和穆王一同回头,彼此使了个眼色就都笑了,这笑里有赞赏也有笃定。
“大将军快快请起。”韩凛依旧是那么温和轻快,哪怕是喧闹了近一整天也丝毫不见疲态。
“看大将军精神抖擞,想必是料定今夜要有此一叙了?”穆王也呵呵笑着,与韩凛之间全然没有了席上所表现出的芥蒂。
秦淮还是如往常那般谨慎持重,只是拜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韩凛笑意盈盈地落座,又向二人招了招手。秦淮等穆王就座后,才恭敬地坐进椅子里,脊背挺拔如山。
穆王看着秦淮,没有任何要委婉迂回的意思,开口便直入主题,“在大将军看来,今日我与陛下这一出,演得如何啊?”
“臣知陛下知人善任、心怀天下,也素信穆王忠心可鉴,所以明白其中的苦心。但从南夏太师处看来,想必还是信了六七分的。”早已想好的答案,自然无须过多思考。那边话音刚落,秦淮这边就做出了回应。
“哦?”韩凛来了兴致,眸中闪烁着光彩,“朕愿闻其详。”
秦淮还是那样端坐着,给人以安定的力量。
只听他娓娓道来,声音抚过之处皆是平静与安详,“方才宴席内的出招和破局皆由穆王而起,纵使太师再老谋深算,也不免怀疑陛下少年天子治下无方,穆王又过于居功自傲、功高震主。随后的一出打草惊蛇,算是愈加坐实了这份猜忌,想必在太师看来,抛出诱饵的虽是陛下,咬钩的却是穆王。陛下释放出的每一个不满信号,都会成为不间断的节点,串联着太师的猜疑,直至变成一个结论,印在他的脑子里。”
秦淮缓了口气,语速更慢了,“哪怕这个结论下得并不切实确定,可只要在脑海里形成印象,就很难再推翻了。”
“哈哈……不愧是秦大将军,与刚刚陛下的分析相差无几!”穆王畅快地笑着,疲惫之态早已涤荡干净,只剩下爽朗豪迈。
“这几分信……若能助朕安定朝局,能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也就足够了。”韩凛眸中闪动的流光汇聚到一处,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天下分裂百多年,南北各自统一后无不在静待时机。朕是多么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个时机啊!”他言语恳切动情,眼前烛火的摇曳,好似沙场旌旗猎猎。
穆王听着,徐徐叹出口气说:“陛下所言,恐怕也是南夏皇帝的心声。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在露出的端倪也好,两国的实力也好,都已趋近成熟,怕是将来必有一战,只是……”
“只是光有这些还不够,咱们还需要人才——需要能让中州更加富庶安定的人才!保证百姓在战时不至食不果腹,也能让朝廷在战后得以快速恢复。”
韩凛的目光转向秦淮,“总之,咱们还需要一个秦相那样的人才!”
秦淮起身谢过韩凛的称颂,因为刚刚陛下和穆王二人口中的秦相,便是他的父亲——秦父与先帝相识于年少,因志同道合而互为知己。
其一生兢兢业业,曾全力辅佐先帝创下了不输“文景之治”的伟大功绩。后来,更是凭借三项国策,将中州的各项实力到空前的高度,人人皆为之神也。
秦父病逝后,先帝更是下令将丞相一位永久封存,以示“天下唯秦公一人可居相位”,算是以此祭奠这位陪伴了自己半生的战友。现如今,中州又需要这样一位不世出的能臣,扶起这座即将承受动荡和冲击的大厦。
“是啊,若能得此等大才,朕愿为其重开丞相之位!”韩凛的声音略带颤抖,求贤若渴之态溢于言表。
“陛下圣明!”穆王和秦淮齐齐撩袍叩拜,同时显示出两人的支持之心。
窗外的天色犹如打翻的墨砚,黑得浓重又厚密。
君臣三人在商定了下一步的计划后,穆王和秦淮才退出殿外各自回府,但其实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埋着不同程度的疑惑与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