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听见明棠如此说,嘴角一抽,忍不住觑了眼定国公的神色,见他眉头大皱,还带着丝隐约的窘迫,心中颇觉畅快,低声嘟囔:“那奴婢可来得巧了。”
虽听不清林妈妈又说了什么,定国公是认得她是裴夫人身边人的,料定她不会说什么好话,眉心一跳,恼羞成怒,喝道:“谁准你进来的?如此没规矩!林氏就是这样管教她身边的仆妇的?”
话里带上了裴夫人,明棠挑了挑眉,当即上前一步,将林妈妈拦在身后,反问道:“姻亲之家有了这样的喜事,底下人报喜之时,不拘小节些也是有的,国公爷何必如此小题大做?至于母亲,照管着府中内外这么多的人、事,向来井井有条,无人不敬服。国公爷常年在别院修养,一应家事全然不管,回来头一日,却在正堂之中如此蔑视母亲,若是传出去,儿媳怕您尽失裴家人心。”
定国公勃然变色,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后,冷笑道:“好伶俐的口齿,好泼辣的胆色!”这点倒是跟林氏像的很,怨不得林氏当日会给她的裴钺聘了这个嫁过人的女子进门,分明是给她自己聘的。
吵架时被对面说口齿伶俐,在明棠看来简直是最高级的夸奖,哪怕定国公语气讽刺,她也心情舒畅,当下微微屈膝:“多谢您称赞了。”
定国公气结,指着明棠,一时说不出话,明棠却已继续道:“国公爷眼下应是对家父官职无甚意见了吧?若您还因此不满,儿媳真不知该怎么着了。”
这话说得十分无奈,林妈妈在明棠身后听着,隐约竟觉得这语气跟少夫人与小世子说话时候差不多,心道,国公爷怕不是要被气死了。
林妈妈已经有这样的感受,在明棠正对面的定国公感官就更直接了,隐约觉得明棠眼中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他久未被人这样看待过,心中怒气上涌,站起身,扬手便将手边杯子砸了出去,恰恰落在离明棠一步之遥,残茶与碎瓷片四溅:“你放肆!”
因躲得及时,明棠丝毫未受影响,林妈妈却连忙重新拦在她身前,如临大敌般张着手臂,将明棠护在身后。
缓缓按下她手臂,示意无妨,明棠语气疑惑:“儿媳今日晨起便被国公爷唤至此处,先是责我人品,后又辱我出身,如今却又言我放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您到底有何见教,不妨直说,好过在这里平白发火,显得您年纪大了,记性不佳似的。”
定国公年过五旬,近来也时常觉得不若年轻时精力充沛,被人一句“年纪大了”砸过来,不由又有些气闷,好歹顺了顺气,冷声道:“我昨日刚赐了裴钺通房,转头人就被你打发了出去,如此不贤不孝,又对我不敬,这不算放肆,什么是放肆?”
“原来那是国公爷赐给世子的通房。”明棠讶然,“昨日只说是侍女,儿媳还以为是公公体恤我如今人手不足,特意送来解我燃眉之急的。”
说着,明棠一转语气:“国公爷也真是的,赐个通房而已,何不明言,倒让我误会人是给我的了。如今人已在府外安顿下来,怕是不好再要她回来了。”说到这里,明棠提议道,“不若国公爷再照着雁回那样的再赐几个过来?对了,说起来,雁回的身契您还没给呢,国公爷一并把身契给了儿媳吧。这赐人不给身契,说出去显得国公爷不是真心赏赐似的。”
定国公怒极反笑,没想到这竟成了他的错了。
自来京城豪门,哪有长辈赐下人说明明白白说这是给儿孙预备的通房?这个儿媳妇也太会借机生事了些。
定国公深深看了她一眼,却见明棠面色诚恳,真是个因会错了意做了错事的模样,丝毫不见方才的咄咄逼人,心中愈发不满。
裴钺却在此时大踏步迈进室内,扫了眼地上的狼藉,声音冷硬如刀:“您身边服侍的人也太大胆了些,今日竟有人窥视我的书房,我已命人将之全数拿下了,特来告诉您一声。”
他话已说完,身后才有个留八字胡的中年文士匆匆而至,觑着里面的情形,心一横,埋头冲进去,凑到定国公耳边,低语数句。
裴钺唇边噙着冷笑,冷冷看着定国公面色数变,手伸至一旁,触到明棠手背有些凉,微微蹙眉后,将她手掌握在掌心,再度出声:“也别再使赐人这种手段,不是人人都如您一般,朝三暮四,让人不耻。”
被亲儿子当面鄙夷,即使素来知道这个儿子与自己并不亲近,定国公也还是心生愤怒:“我是你父亲!”
“我是母亲的儿子。”裴钺只淡淡一句,“我们还有事,就不陪您说话了。”
对上裴钺那无悲无喜,看陌生人似的眼神,定国公竟一时说不出话,连到了嘴边的喝骂声也忘了。
裴钺说完,却不管他是什么反应,拉着明棠离开此处。
转瞬间门人去屋空,定国公被一句句顶了一上午,却是胸口气闷不止,被那文士在背后又捶又打了半晌方才顺过气。
待回了住处,瞧着来来往往皆是生面孔的院落,定国公这才信了那文士报的信:裴钺竟真的把他带回来的人全换了!
文士觑着他的神色,小声将当时的细节一一道来。定国公听着裴钺是怎么带着护卫过来,一句话也没说,站在院中,前后一刻钟就把院中人尽数拿下带走的种种细节,连番气怒之下,胸口又是一痛,半晌说不出话,回到屋中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气。
另一边,被裴钺牵着手,带着往外走去的明棠却是颇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轻轻晃了几下,换来裴钺醒过神,步伐一慢,二人这才能够继续并肩前行。
待回了诚毅堂时,裴钺已面色如常,不见方才的郁气,安慰明棠道:“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左右每年也就只有这时候他会在府中,只把他当陌生人便好。”
明棠却是有些好奇:“我观国公爷脾性,似乎并不是那种愿意长居别院,不问家中事的性情。”
才回来两天,就忍不住开始挑事了。
裴钺颔首:“他的确不是。”
“当年他与母亲成婚后,因母亲对上孝敬祖父祖母,对下又宽严相济,不过几年,就把里里外外担在了肩上。后来他偏宠一侧室,府中因此很生了些风波,祖父母几番劝阻都没能让他收敛些,后来他还被人弹劾失了差使。”
“也因此,后来因又发生了些事,母亲直言与父亲恩断义绝,不愿再与他同住一屋檐下时,祖父母认为若是将家业交在他手里,迟早会让府中失了名声。而长兄却是一手受母亲教导,武艺出众,性情大方,极得祖父母喜爱。因此,祖父母便让他到城外别庄居住,甚至越过他,把家里庶务也交给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