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因正值上元佳节,京城处处依旧是灯火通明,城中众人在这一年中少有的不设宵禁的日子里尽情享受着节日的快乐。
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中人也在通宵达旦,却是在连夜审问,并顺藤摸瓜开展着抓捕行动。因动作快,行动迅速,至天明时,倒也小有收获,将其团伙尽数抓捕入狱,其中还未被转移的孩子也尽数救下。
待得天明之时贴出告示,丢了孩子的人家自是惊喜万分,对难得行动如此迅速的衙门千恩万谢,并寻到各自失而复得的孩子抱回家中。
定国公府中,裴泽醒来之后头一件事,也是去“探望”昨天被暂时带回府中休息的那个男孩儿。
药劲儿已经过去,男孩晨起后见环境陌生,虽说侍女服侍周到,依旧心下惴惴,坐在桌旁,对着冒着热气的早点,犹豫半晌才敢入口。
裴泽头一次在定国公府中见着自己的同龄人,虽然并不熟悉,也带着莫名的兴奋。被周奶娘带到客院后,背着手,大摇大摆走上台阶,在面对门槛时,微微一顿,回身示意周奶娘把自己抱起。
随后,裴泽在男孩目光中下了地,继续背着手,一步一顿地走到他跟前,仰着脸看着他:“在我家里还习惯吗?”
他毕竟年纪小,此时学着大人的模样,老气横秋地招待客人,男孩心中觉得好笑,醒来后挥之不去的紧张感此时竟消散了不少。
昨夜他只是被人用药所迷,之前的记忆与教养却并不会因此被遗忘,既然心绪稍稍平静了些,眼前又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弟弟,他也就不似方才那么拘谨,小声道:“多谢你救了我,我叫穆清,今年六岁,你叫什么?”
裴泽听到一个“谢”字,心中不由升起浓浓的自豪感,学着以往所见,明棠的模样,故作矜持地摆摆手,十分谦逊、低调:“我叫裴泽。不用谢,都是应该做的。”
随后,不等穆清接话,开始滔滔不绝,讲述昨天晚上那让裴泽每次回想,都觉得十分威风凛凛的场景。
虽说自他口中说出来,许多细节处已经失真,穆清依旧听得认真,从中也大致拼凑出了昨夜他被人迷晕之后的经历。
并且,对裴泽口中的“娘”生出了浓浓的向往之情。
在裴泽口中,“娘”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人是好的还是坏的,还能说话间就把人拿下,以至于还未谋面,明棠在他心目中,已经成了身长八尺、顶天立地的魁梧女子。
因听众捧场,裴泽说得越发起劲儿,昨天夜里在裴夫人处没得到满足的倾诉欲倾泻而出,足足说了小一刻钟,觉出嘴巴有些干了,咂咂嘴,意犹未尽地停下,目光不由落在桌上,看着桌上的汤碗,欲言又止。
穆清见状,起身,犹豫着拿过小碗,便要给裴泽盛汤。
一旁的侍女瞧见他生疏的动作,哪里敢让他自己来,连忙接过,取了小碗,给两人都盛了汤放在面前。
裴泽捧着小碗,因热度正好,一饮而尽后,长长舒了口气,大方表示:“这个就算你昨天的房租啦~”
“房租?”穆清不解。
于是,裴泽又找到了发挥的余地,开始给穆清解释,何谓房租。
“可是,这个汤本来就是你们府里送来的呀,怎么能再用来付你的房租?”
裴泽眨眨眼,一时之间也陷入深深的沉默:好像是这回事哦
两小儿正在为这一话题陷入沉思,门外周奶娘带着浓浓喜意掀了帘子:“穆小少爷,你伯伯来接你了。”
穆清眼前一亮,彻底安下心,立时从凳子上跳下来,谢过周奶娘,就要出门。
裴泽亦是满怀好奇,对周奶娘伸出双臂,要跟着过去。
一行人出了客院,穆清跟随着周奶娘往待客的花厅过去,待见了堂中椅子上坐着的熟悉身影时,步伐一乱,小跑着过去,扑进伯伯怀中。
穆岩见自家侄子全须全尾,面色红润,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克制地抚了抚他头顶,起身再次朝裴夫人和明棠表达谢意。
路见不平,不仅救了自家小辈,还愿意带到府中照料,穆岩心下感激之情简直无法言说,对定国公府的印象也得到刷新——以往只觉得这是朝中顶级勋贵,高不可攀,如今接触,却是跟寻常人家一般,烟火气十足。
他激动之情不似作伪,又是一大早便登门求见,与穆清的亲近之态也一目了然,偏偏这孩子却是他们昨天从拍花党手里救下来的,便显得十分怪异。
明棠以己度人,昨日里他们因要带裴泽出门,临行前又做了许多准备,身边明里暗里护卫重重,一晚上也果然平平安安。穆家亦是晋地大族,家境自来富足,却能丢了家主的亲侄子,这其中怕是事情不少。
许是也知道这情形奇怪,又是裴家救下的孩子,穆岩便也没有粉饰门面,苦笑一声,含糊道:“家中人多,这孩子自幼丧母,父亲在边关,没有续娶,难免有些人动了别样心思。”
裴夫人原不知这孩子的身份,此时听了,不由稍扬眉梢,有些惊讶。
晋地穆氏一族向来枝繁叶茂,族人遍布各地,更是做什么的都有,裴家与穆氏一族没什么交情,裴夫人却稍一回想,就能想到几个穆氏之人。而既然以“在边关”为指代,想必这孩子的父亲便是甘肃穆总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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