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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第1页)

车轮辘辘向前滚动,书桐嗅到熟悉的朱墙。朱墙隔着面袋在他眼前延伸,追逐的载具由马车变成宫舆,最后只剩下嶙峋的双腿。越来越重的腥气自红土透发出来,他知道自己正身处后宫——彼时北都将破,父皇下旨令整座后宫随他殉国,于是金钗委尘,桃花揉碎,大红宫墙静立在啼泣与炮火声中,贪婪吞饮着她们的满襟清血……在儒家可笑的纲常中,女子似乎生来就为男子所有。就连平日对长嫂礼敬有加、与妻子举案齐眉、待女儿宠溺非常的咸嘉帝林又清,在困坐愁城、朝不保夕之时所想到的,仍是将自己所“拥有”的女子一齐毁灭,以防她们落入外人之手:书桐一母同胞、还未满六岁的小妹妹婵儿,被她最敬爱的父皇亲手砍杀。母后赶来后伏地痛哭,得到的却是结缡十余载的丈夫强迫自尽的口谕。还有熹宗的皇后、又清的寡嫂张氏……

面袋脱去,书桐的眼前豁然一亮,慈宁宫的萨汉双语匾额闯入他的眼帘。熹宗驾崩后,他的皇后张氏也曾迁居至此。她少年守寡,膝下空虚,对书桐和他的弟妹尤为疼爱。张皇后每在宫中备下精巧果食,专等这一干贪嘴的皇子公主大快朵颐。而她则静坐窗边用心女红,针纫缝绩,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自古豪华如转毂,雕栏玉砌尚在,新人已换旧人。当日的张皇后已在鸩酒中化为枯骨,面前的昭圣皇太后身着明黄缎绣金龙朝褂,正襟危坐,双手虚抱腹前。她已年愈不惑,额头眼角都被岁月镂上细细的纹路,只有双眸在经年风雨中洗练得格外清亮。她瞥见书桐,冷笑中自带有凌人的气势,“多日不见,了空大师怎打扮成这样?”

近来僧人处境艰难,林书桐东躲西藏,哪顾得剃去长了寸长的烦恼丝,整理脏污不堪的粗布袍。头顶濯濯的永平帝见他一副如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连月来第一次放声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无所顾忌,座下众人无不悚然沉默。直到一口津液涌上喉管,戛然呛住笑声,文旭才重又颓萎进躺椅,紧了紧身上的棉袍。

时值盛夏,宫内不曾安冰,紧闭的门窗滞留着久积的热气,一丝凉风也钻不进来。书桐定睛凝神,才发现太后前襟微湿,面覆薄汗,犹以盛气遮掩诸般不适。而被召见的众人——议政王大臣、卫亲王福多那吉,内务府总管赞布,吐蕃五世活佛以及神父安学仁,无一不是面红筋涨,大汗淋漓,唯有披盖棉袍的文旭一副“非是禅房无热到,为人心静身自凉(注32)”的神态,在蒸笼般的房室内更显诡异异常。震惊与疑惑随汗水划过勒伤的面颊,针刺般的疼痛反令书桐头脑顿明。他心里有了底,壮胆说道,“哥利王降割截之难,非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受者相,不能心无嗔恨。”

“区区一丧家失国的落魄太子,你也敢自比佛陀?”太后厉声喝道,“尔等妖僧在外造言生事,在内摇惑圣心,居心叵测,其罪当诛!林书桐,你早如过街老鼠,天地不容,却不知自为深计,反在吾面前大放厥词,乃视大景之刀刃不锋利否?”

一言点明书桐身份,座下四人皆倒吸一口热气。赞布拔座而起,“好一个伪朝余孽,竟藏得如此之深!恳请太后恩准,允奴才亲手为国锄奸!”

赞布张开虎爪,疾步逼向书桐,忽而眼底闪过寒光,他连忙偏头躲避。一枚玉雕花柄匕首从文旭的棉袍下掷出,擦伤赞布的耳廓后钉入对面的窗框。永平帝精于骑射,若非绝食多日手下失了准头,赞布必已命丧当场。

文旭再次阖上双目,转身背对众人。

赞布匍匐于地,叩首谢恩。林书桐冷眼观瞧,只觉他前据而后恭,甚为可笑。自普航和尚在顺境伪造御笔、假传圣意之事败露,景廷即下严旨,驱逐京畿所有僧尼,勘检并没收寺院全部财产后将之完全拆毁。昔日与永平帝过从甚密、屡受朝廷恩赏的得道高僧,大多都因莫须有之罪名横逆而死——如此极端的处置,绝非生性荏弱的文旭所能作出。而太后分明向佛门铺开了天罗地网,却让林书桐这条精通汉学佛典、深得君心的吞舟之鱼脱免茍活,背后深意,绝非一句“居心叵测,其罪当诛”能够道清。其余大臣看穿太后的心思,个个收敛了气焰。他们低眉顺眼,一概听候主上的发落。

“罢了,过去心不可得,何犯杀戒为?”太后果然留下他的性命,“今日请诸位朝中重臣与高僧大德前来,非为兴师问罪,乃因皇帝狂疾益重,势将不起。坤道之家,茫然不知所措,万望诸位各抒己见,共筹一万全之法。”

文旭幼年承统,也尝虚怀壮志,自以为运筹帷幄,可开万世太平,然而叔父、生母接连摄政,满朝悍臣勾心斗角,无不视他如抱金过市的稚子,外则尊之敬之,实欲争之而后夺之。他任用汉官,推行汉制,初见成效就被生母叫停。背后嗾使之人在普航之事上大做文章,言称“藏教为优,汉教为劣”,在京畿地区大肆毁僧灭道。文旭尝有钟爱之人,自以为两情相悦,可以白头偕老。然而禁宫风霜摧折处,残花凋谢落怀间。他自行剃度,转向佛门寻求解脱,只见空林有雪相待,野路无人自还(注33)……文旭半生情志不舒,体内火盛郁极,及至宣顺联合北伐,景军两线失利,依附太后与萨族守旧勋贵的“后党”大臣频繁施压,终于使他心神不摄,流于癫狂。多年母子相争,太后的舐犊之情已残存无几。她见亲子久药不愈,先动了另立新君之心。重臣高僧之前,一国之母公然宣称皇帝“势将不起”,不唯如恨子而恶毒诅咒,亦如为杀子预作遮掩,静言思之,令人震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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