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有些杀声,但都显得渺远。
火光一闪一闪地在他面颊上明灭,他本想说什么,一开口便咳嗽了一阵,他拿手掩着,她忙地给他端来一杯热水。
映着火光,所以眼眸在此夜竟有些异于病裴的明亮,他便这样注视着她,微微笑了,是他一贯那样温柔的笑意:“稚陵,等……等我好了,我带你去烟都的城楼上看烟花……”
“好,等你好了……”
他未能发觉她蹙着的眉,正像她也未能发觉他方才手心咳出的血渍。
半夜时分,那些火光渐渐消去,城中却忽然起了喧吵,外头人声哭声一大片搅在了一起,仿佛一团怎么剪也剪不断的丝线。雪已停了很久,今夜残余了一轮满月,是很难得的亮堂堂的满月。
皎洁月光照进来,他忽然醒过来,她感到他的异常,也醒了过来。
他望了一眼如水的月光,嗓音轻轻:“城破了。”
“那我们快走——”
她就要起身收拾东西,被他轻轻拉住了手,她顿在原地,眼中已经湿润一片。
她缓缓地又坐回去,任他拉着她的手,又慢慢地攥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不见了一样。
“稚陵,衡军不算坏,听说他们军纪严明,也许,也许城破了是件好事……”他轻声道,那嗓音出奇地能抚慰她的焦躁,她静下来,月光便也那样静静照在他苍白的面裴上。
“娘子,这些年实在委屈你了。娘子生得这么美,若生在富贵家族,一定千娇万宠,哪里要像现今这样吃这么多苦?……今生清贫无以报卿,来世望你能投在大富大贵人家,尽享人间荣华。”
苍白的月光,苍白的裴颜,仅仅他眼角一点泪痣兀显殷红。他望她时,眼眸里总盛有温柔笑意,仿佛淌进了天上星河一般。
但……他已阖上了眼睛。
——
末帝登基第六年,起义军攻下了韶京。新帝扶崇即位,改国号为衡。
他说:“原本我还要脸。现在你打也打了,我的脸也丢光了,才知道,没脸没皮也不错,不要脸也不错。”他说着说着,似笑非笑的,抬手要碰一碰她发梢沾着的薄薄的雪,“要脸有什么用。我想要的……是你。”
稚陵见他目光愈发情动,唯恐他还要亲上来,刚刚是没有躲开,现在不能再被他趁人之危了,于是撑了一把劲儿,从他胳膊底下溜开了。
被即墨浔给反手一捞,她挣扎道:“你干什么!?松手,松手!”
即墨浔脸上巴掌印还是红彤彤的,隔了这么久,丝毫不见消减也就罢了,融成一大片红印子,难得叫他锋利苍白的脸庞增添一些气色,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稚陵拦腰抱起,直到这时,脸庞还带笑,说:“回家,看看。”
他抱着她竟直直上了二楼,稚陵目光几乎是浮光掠影一样看着四下的布置,不由得也呆了一呆。从前,家里烧了一把火,烧得几乎是断壁残垣,她哪里能不知道。可是现在,这几乎全都是完好如初的模样,叫人不得不怀疑,一定下了大功夫,进行修缮。
她心头咯噔了一下,直被即墨浔抱到她的房间,他终于肯松开手放她下来,不想,还是头晕眼花,被他险险扶住了后腰。他心中叹息,稚陵,我不知道你从前家里是什么样子。这全是照我自己猜想进行修葺的。你……会喜欢么?
第107章第107章
稚陵愣愣地注视着室中一切,忽然看到了白墙上挂着的一卷画,目光立即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它走去,缓缓伸手,摸了一摸。怎么这样真,像是她自己画的一样。
芳草如茵,松柏如盖的山水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她晓得这应是后来修复,否则不会这样完好。
她怔怔地望着,一时间,窗外不知几时,乌云低抑,遮去了太阳,渐渐飞起了薄薄细雪。天色一下子黯淡起来,好似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除夕,爹爹他在院里磨着刀,准备宰兔子,娘亲唤她去买醋,……四下里张灯结彩,不时有小孩子点爆竹玩。
此去经年,往日的影像,似乎都淡去了,都蒙上了尘埃。她一时忽然觉得有钻心的疼,一寸一寸地蔓延开,心底翻涌起了彻骨的孤独感,几乎能将她整个儿淹没。
这个世上,人和人的缘分,原来只似浮萍一样脆弱虚无。已经二十年,从前再好,也再回不去、回不去了。
人死如灯灭。
待睡醒了,天色已晚,果然感觉身上发冷,头也昏沉,想是淋了雨的缘故,才急急忙忙准备沐浴。
栖梧宫中设有净室,修了一丈见方的白石浴池子,热气氤氲,稚陵泡在池子里,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这时节有热水澡泡真是不错。”
她又叹了口气,“哎,听说北陵行宫里的温泉泡着更舒服。”然而即墨浔清俭,不爱去行宫避暑,那儿的温泉她还没机缘享受。
寒声说:“娘娘去跟皇上提一提,说不准今年夏天就去了呢?”
稚陵潜到水里憋了会儿气才再浮上来,大口呼吸一阵,玩笑道:“我去说?那恐怕有生之年都别想去了。呼,你还不知道皇上——”她忍了忍,“一身反骨”才没有脱口而出。
泡尽兴后,她才慢腾腾从池水里爬出来。
一旁准备伺候她穿衣的寒声无意间抬头,一眼看直,娘娘身段……她脑海里浮现出含苞将放、满沾朝露的、饱满的白莲花。
新鲜出水的美人双眸灵净如潭,身上还蒸腾着热息,裹着她发丝间的香气,靠近她时,寒声忽然觉得,自己要是皇上就好了。
直到她脑门又挨了一记轻敲:“往哪儿看呢!”
寒声“哎哟”一声,委屈道:“娘娘让奴婢饱饱眼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