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回去,就是二废太子了吗?李德全的脑袋乱糟糟地响着,口中机械地答应一声“嗻”,踉跄爬起来,也出去了。
康熙对太子党等人的安排,是要将太子和谋逆摘开,全了一份父子两个不得不死一个的父子之情。康熙对其他儿子们的安排,一是要儿子们互相钳制稳定局面,二是安抚临时手握兵权的老十四,第三打压老八。
康熙吩咐完,沉默地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弯弯的月牙儿高挂九天,人人仰望它,膜拜它,却不知道它无依无靠地挂在灰蓝色的天空中,光线微弱,很快就被黑暗笼罩了。它奋力从云里爬出来,它只能亮一会儿,而黑暗是无限的。承德的这一轮冷月真的是冷月,它的金色微光照在康熙的眼泪上,冷冷的,幽幽的,亘古不变。
傅尔丹、方苞等人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气从地砖浸透上来冷了膝盖,也冷了他们的心。冷掉的一颗心里头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一代圣君的儿子,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啊!
这一天下午北京城依旧秋雨淅沥,四爷收到康熙的秘密命令,正在秘密研究院里处理县主调戏美少年的公案。等他忙完了要赶去毓庆宫,府里来报,一位侍妾格格要生了,赶紧打马回府。四爷本来打算孩子生下来就去见太子,却是太子前来找他。
太子自从定下来“大事”,早就想来找混账四弟说说话儿。他需要有人说说话儿,这个世界上,除了康熙,他认准的人,只有他的混账四弟。
只是他碍于面子,一直没来。
今天听到高三变来报,说外面有人传言说他抱怨“古往今来就没有四十年太子……”太子知道是老八做的,但是奇异的,这次他一点不生气,他吩咐高三变在传言上加一句“皇上疼太子那,太子更是孝顺皇上,这话一定是假的……”
满脑袋里都是自己登基称帝,坐拥九州万方大清江山,端坐龙椅听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隆重情景,太子在心里给自己将年号都取好了,也因此找到理由出宫了!
大哥失去继承权,老三胆小只跟着自己,老四孤王一个,混账老四下面的那些小弟弟,不是乌眉灶眼就是乳臭未干……废了自己,谁能承担这太子重任?伪装贤良的老八?还是伪装真诚的老十四?太子眼里都是不屑一顾,一路在轿子里兴奋激动地浮想联翩,已过东直门到了雍亲王府。
哪知道太子刚下轿,便见西边又来一乘金顶绿呢大轿在门前落下,闪眼看时,却是老三胤祉哈着腰出来轿子,因笑道:“原来是三弟啊!我想着约了四弟一同去找你,看看你又买了什么珍版书,不想你也来了。”
“给太子殿下请安。”胤祉一怔,忙上前行礼,笑道:“我还想约四弟进去宫里给太子殿下请安呢!都想到一处了。”胤祉如今三十多岁,保养得好,身为“最年长亲王”春风得意,太子冷眼瞅着他秀拔挺立如临风玉树,十分潇洒恬静,说话娓娓而言,显得从容稳重,在心里冷冷一笑。
二人正说笑,金常明早迎了出来,磕头请安笑道:“门上说有客,哪成想是太子爷和三王爷!奴才这就进去禀爷来迎!”
胤祉含笑摆摆手:“我是常客,用不着这一套。我来给太子带路——你主子在前头书房,还是工部?还是万福堂。”金常明忙赔笑道:“在前头书房,十三爷也在,两位爷正下棋呢!”说着便忙招呼长随们接待扈从人等到仪门内东厢吃茶。
太子很少来四弟府上,自从府邸变成亲王府后,他心里不舒坦,加上兄弟两个关系闹僵硬,这还是第一次来。随胤祉身后踏着卵石甬道迤逦进来,见里边正房雕甍插天,飞檐突兀十分壮观,室内却并不奢华,中央大炕下各色书籍琳琅,琴剑瓶炉枕簟屏帷,处处井井有条纤尘不染,太子心下暗自打量,前院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因见半敞开式样的外间书房小竹林前,两个弟弟正专心致志地对弈,便示意胤祉不要说话,只站在一旁观战。这盘棋已经至中盘,老十三是阿哥里出名的棋王,老四却是一手屎棋,让三子的棋已经落了下风,之间他最讨厌的四弟一手抓着棋子沉吟,笑道:“胤祥,看来你是一步也不肯让我了……”胤祥也笑道:“今天就是不让。”
说着,一抬头看见两个哥哥,不禁吃了一惊:“呀,太子殿下和三哥几时来了?”四爷便也站起身来,顺便还一手胡乱了棋局见礼安座,又嗔着金常明不进来禀说。
“不用多礼。”太子摆手说道,“怎么不在衙门办差,在这里下棋?”
胤祥瞅着四哥乱掉的棋盘笑道:“是一位小四嫂子生娃娃,四哥紧忙赶回来,又在产房外头着急地瞎指挥,四嫂忍不住撵四哥走,又知道他担心,正好我来找四哥有事情,便要我来陪着四哥。”
太子不禁一呆,笑问:“生娃娃?真是巧了——哪一位侍妾格格生娃娃?”
胤祥继续看着四哥眼望后院方向坐立不安的样子笑,亲自捧了两杯茶奉给胤礽胤祉,说道:“汉军旗的武家,知州武柱国之女,就那个,出身明朝山西世家的武柱国,曾任山阳县县令。因为官清廉,受百姓爱戴。康熙四十二年,汗阿玛南巡,曾御赐扇诗曰:逐径探幽涉景奇,攀萝扪葛不知疲。……指引游踪识路歧。太子殿下还记得吗?”
太子想了一下,缓缓点头,瞅着老四笑道:“四弟满府邸的旧族令媛、高门毓秀,好福气呀。”
四爷哪有心思和他们玩笑?无奈地摆摆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鱼安知鱼之苦?”
!!!三个兄弟发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哈哈哈哈大笑。
若是其他人一定是尽情享受这份齐人之福。可是,木头四哥四弟被这么多钟灵琉秀的女子包围,真真是苦乐参半。
胤祉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缓缓摇着香木扇子,似笑非笑道:“大多数男子都不喜欢女子聪明,唯独四弟喜欢,还将一个府邸的人都养的挺好,没有闹起来,奇哉怪哉?”
太子一击掌,笑吟吟地道:“更奇哉怪哉的是,我们的四弟他就是一个木头,实心的。他压根不懂儿女之情!”
四爷:“……”
胤祥本来也取笑他四哥,听到这里立即帮忙:“四哥有四哥的好处,两位哥哥不懂。绝对不懂。”疏阔的五官舒展开来,爽朗地笑着:“弟弟也是最近方有领悟。两位哥哥都别看我,不说,绝对不说。将来是我的家传秘密!”
胤祥无赖地笑着,面对太子脸色一肃:“你们大约不知道,还有个大事今天,托合齐去户部询问粮草准备事情,老施和托合齐在户部衙门遇到,两个人大吵一架,要不是我拉架,都能打起来。都察院御史们原本要上折子弹劾托合齐,是我拦住了。太子殿下,托合齐明是冲户部,其实做的太子殿下的文章,您真的要管一管了。”
皱眉对太子表示担忧:“你还看不出来?上次托合齐在街上仪仗一点不合乎规矩,这次公然在户部言语侮辱施世纶,一个连环套儿!太子殿下,外头已经有谣言,说你说过‘古今哪有当四十年皇太子的!这是什么好话?托合齐再这样不检点,丢的是谁的面子?不是要往死地里治你么?”
太子听了,呆着脸沉思良久,方冷笑道:“有关那句话,这是对天可表的。我只问自己的心!而且,十三弟的消息过时了,老百姓已经自动给孤辟谣了!”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孤本来想就此放过,可他们一心挑拨汗阿玛和我的关系,人心如此险恶,真正可畏!托合齐的事情孤不知道,回去后一定好声问问他!”
这般避重捡轻,抖一抖官帽四角不沾,好一个不粘锅。胤祥肚子里冷笑一声,却掉头一哂,愤慨说道:“别理这些人贼!我四哥得罪那么多人都还不怕,你们怕个什么?”
“怕也无济于事。”四爷好似回神了,清亮的目光望着窗格子,眸子晶莹生光,说道:“其实人们恨我还在太子和胤祥之上,恨不能吃肉剥皮了!我们这边不怕得罪人做事,有人就借机结党施恩,红着眼等着差事办砸了,一窝蜂儿上来咬死我们。只有办好差使,叫他们咬无可咬,才是唯一出路。”
胤祥拊掌笑道:“着!就是这话!要他们拧头打擂台。我就不信,胳膊拧得过大腿!嘿——!”他“啪”地一拍脖子,打死一只花脚蚊子。眉眼欢笑洋溢欢笑道:“这都要进十月了,还有蚊子?”眼睛盯着蚊子,颇似稀奇。
胤祉听着,装没听懂,两眼专心地盯着纯胭脂色压手茶杯里红艳的普洱茶汤,好似这是仙宫佳酿。
太子听着这最讨厌的兄弟两个讥讽自己,居然还是不生气。此时此刻,他奇异地很是大方大度,大方大度的要他自己都不敢信。想起康熙临出发去承德前,盯着自己寒凛凛的目光,担忧地皱紧了眉头,说道:
“老十三,你不能莽撞!上回老十当着老十二的面前折辱托合齐,几十个大臣在旁,竟没一个出来劝劝,十二弟也硬生生地忍着。真要叫我做个孤人么?”
胤祥一听便火了,想想他毕竟是皇太子,忍着气笑道:“我们在说人贼,太子殿下怎么会成孤人?要是这就算孤人,我看也是事实吗?太子殿下您的自称是什么?”尽管胤祥压着火,和颜悦色地说话,太子还是觉得这浑小子对自己太无礼,冷冷说道:“反正我不认这个名声。千夫所指,无疾而死。”